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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節(jié)專題

父親節(jié)故事:名人與父親_名人寫父親(6)

2010-06-18 19:07  [查查吧]  來源:www.ytshengsheng.cn  點擊:

  在那苦難的兩年里,父親耿耿于懷的是他蒙受的冤屈,幾乎過三天五天就要我來寫一份翻案材料寄出去。他那時手抖得厲害,小油燈下他講他的歷史,我逐字書寫,寄出去的材料百分之九十泥牛入海,而父親總是自信十足。家貧買不起紙,到任何地方一發(fā)現(xiàn)紙就眼開,拿回來仔細裁剪,又常常紙色不同,以至后來父子倆談起翻案材料只說“五色紙,,就心照不宣。父親幼年因家貧害過胃疼,后來愈過,但也在那數(shù)年間被野菜和稻糠重新傷了胃,這也便是他惡變胃癌的根因。當父親終于冤案昭雪后,星期六的下午他總要在口袋里裝上學校的午餐,或許是一片烙餅,或是四個小素包子,我和弟弟便會分別拿了躲到某一處吃得最后連手也舔了,未了還要趴在泉里喝水涮口咽下去。我們不知道那是父親餓著肚子帶回來的,最最盼望每個星期六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。有一次父親看著我們吃完,問:“香不香?”弟弟說:“香,我將來也要當個教師!”父親笑了笑,別過臉去。我那時稍大,說現(xiàn)在吃了父親的饃饃, 將來長大了一定買最好吃的東西孝敬父親。父親退休以后,孩子們都大了,我和弟弟都開始掙錢,父親也不愁沒有饃饃吃,在他六十四歲的生日我買了一盒壽糕,他卻直怨我太浪費了。五月初他病加重,我回去看望,帶了許多吃食,他卻對什么也沒了食欲,臨走買了數(shù)盒蜂王漿,叮嚀他服完后繼續(xù)買,錢我會寄給他的,但在他去世后第五天,村上一個人和我談起來,說是父親眼完了那些蜂王漿后曾去商店打問過蜂王漿的價錢,一聽說一盒八元多,他手里捏著錢卻又回來了。 父親當然是普通的百姓,清清貧貧的鄉(xiāng)間教師,不可能享那些大人物的富貴,但當我在城里每次住醫(yī)院,看見老干樓上的那些人長期為小病療養(yǎng)而坐在鋪有紅地毯的活動室中玩麻將,我就不由得想到我的父親。 在賈家族里,父親是文化人,德望很高,以至大家分為小家,小家再分為小家,甚至村里別姓人家,大到紅白喜喪之事,小到婆媳兄妹糾紛,都要找父親去解決。父親樂意去主持公道,卻脾氣急躁,往往自己也要生許多悶氣。時間長了,他有 了一定的權威,多少也有了以“勢”來壓的味道,他可以說別人不敢說的話,竟還動手打過一個不孝其父的逆子的耳光,這少不得就得罪了一些人。為這事我曾埋怨他,為別人的事何必那么認真,父親卻火了,說道:“我半個眼窩也見不得那些齷齪事!”父親忠厚而嚴厲,膽小卻嫉惡如仇,他以此建立了他的人品和德行,也以此使他吃了許多苦頭,受了許多難處。當他活著的時候,這個家庭和這個村子的百多戶人家已經習慣了父親的好處,似乎并不覺得什么,而聽到他去世的消息,猛然間都感到了他存在的重要。我守坐在靈堂里,看著多少人來放聲大哭,聽著他們哭訴:“你走了,有什么事我給誰說呀?”的話,我欣慰著我的父親低微卻崇高,平凡而偉大。 在我小小的時候,我是害怕父親的,他對我的嚴厲使我產生懼怕,和他單獨在一起,我說不出一句話,極力想趕快逃脫。我戀愛的那陣,我的意見與父親不一致,那年月政治的味道特濃,他害怕女方的家庭成分影響了我,他罵我,打我,吼過我“滾”。在他的一生中,我什么都聽從他,唯那件事使他傷透了心。但隨著時代的變化,家庭出身已不再影響到個人的前途,但我的妻子并未記恨他,像女兒一樣孝敬他,他又反過來說我眼光比他準,逢人夸說兒媳的好處,在最后的幾年里每年都喜 歡來城中我的小家中住一個時期。但我在他面前,似乎一直長不大,直到我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,一次他來城里,見面遞給我一支煙來吸,我才知道我成熟了,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他商量。父親是一個普通的鄉(xiāng)村教師,又受家庭生計所累,他沒有高官顯祿的三朋,也沒有身纏萬貫的四友,對于我成為作家,社會上開始有些虛名后,他曾是得意和自豪過。他交識的同行和相好免不了向他恭賀,當然少不了向他討酒喝,父親在這時候是極其慷慨的,身上有多少錢就掏多少錢,喝就喝個酩酊大醉。以至后來,有人在哪里看見我發(fā)表了文章,就拿著去見父親索酒。他的酒量很大,原因一是“文革”中心情不好借酒消愁,二是后來為我的創(chuàng)作以酒得意,喝酒喝上了癮,在很 長的日子里天天都要喝的,但從不一人獨喝,總是吆喝許多人聚家痛飲,又一定要母親盡一切力量弄些好的飯菜招待。母親曾經抱怨:家里的好吃好喝全讓外人享用了!我也為此生過他的氣,以我拒絕喝酒而抗議,父親真有一段時間也不喝酒了。一九八二年的春天,我因一批小說受到報刊的批評,壓力很大,但并未透露一絲消息給他。他聽人說了,專程趕三十里到縣城去翻報紙,熬煎得幾個晚上睡不著。我母親沒文化,不懂得寫文章的事,父親給她說的時候,她困得不時打噸,父親競生氣得罵母親。第二關搭車到城里見我,我的一些朋友恰在我那兒談論外界的批評文章,我怕父親聽見,讓他在另一間房內休息,等來客一走,他竟過來說:“你不要瞞我,事情我全知道了。沒事不要尋事,有了事就不要怕事。你還年輕,要吸取經驗教訓,路長著哩!”說著又返身去取了他帶來的一瓶酒,說:“來,咱父子都喝喝酒。”他先倒了一杯喝了,對我笑笑,就把杯子交給我。他笑得很苦,我忍不住眼睛紅了,這一次我 們父子都重新開戒,差不多喝了一瓶。

  自那以后,父親又喝開酒了,但他從沒有喝過什么名酒。兩年半前我用稿費為他買了一瓶茅臺,正要托人捎回去,他卻來檢查病了,竟發(fā)現(xiàn)患的是胃癌。手術后,我說:“這酒你不能喝了,我留下來,等你將來病好了再喝。”我心里知道,父親怕 是再也喝不成了,如果到了最后不行的時候,一定讓他喝一口。在父親生命將息的第十天,我妻子陪送老人回老家,我讓把酒帶上。但當我回去后,父親已經去世了,酒還原封未動。妻說:父親回來后,湯水已經不能進,就是讓喝酒,一定腹內燒得難受,為了減少沒必要的痛苦,才沒有給父親喝。盛殮時,我流著淚把那瓶茅臺放在棺內,讓我的父親在另一個世界上再喝吧。如今,我的文章還在不斷地發(fā)表出版,我再也享受不到那一份特殊的祝賀了。

  父親只活了六十六歲,他把年老體弱的母親留給我們,他把兩個尚未成家的小妹留給我們,他把家庭的重擔留給了從未擔過重的長子的我。對于父親的離去,我們悲痛欲絕,對于離去我們,父親更是不忍。當檢查得知癌細胞已廣泛轉移毫無醫(yī)治可能的結論時,我為了穩(wěn)住父親的情緒,還總是接二連三地請一些醫(yī)生來給他治療,事先給醫(yī)生說好一定要表現(xiàn)出檢查認真,多說寬心話。我知道他們所開的藥全都是無濟于事的,但父親要服只得讓他服,當然是癥狀不減,且一日不濟一日,他說:“平呀,現(xiàn)在咋辦呀?”我能有什么辦法呀,父親。眼淚從我肚子里流走了,臉上還得安靜,說:“你年紀大了,只要心放寬靜養(yǎng),病會好的。”說罷就不敢看他,趕忙借故別的事走到另一個房間去抹眼淚。后來他預感到了自己不行了,卻還是讓扶起來將那苦澀的藥面一大勺一大勺地吞在口里,強行咽下,但他躺下時已淚流滿面,一邊用手擦著一邊說:“你媽一輩子太苦,為了養(yǎng)活你們,舍不得吃,舍不得穿,到現(xiàn)在還是 這樣。我只說她要比我先走了,我會把她照看得好好的……往后就靠你們了。還有你兩個妹妹……”

  母親第一個哭起來,接著全家大哭,這是我們唯有的一次當著父親的面痛哭。我真擔心這一哭會使父親明白一切而加重他的負擔,但父親反倒勸慰我們,他照常要服藥,說他還要等著早已訂好的國慶節(jié)給小妹結婚的那一天,還叮嚀他來城前已給菜地的紅蘿卜澆了水,菜苗一定長得茂密,需要間一間。就在他去世的前五 天,他還要求母親去抓了兩付中草藥熬著喝。父親是極不甘心地離開了我們,他一直是在悲苦和疼痛中掙扎,我那時真希望他是個哲學家或是個基督教徒,能透悟人生,能將死自認為一種解脫,但父親是位實實在在的為生活所累了一生的平民,他的清醒的痛苦的逝去使我心靈不得安寧。當?shù)弥谧詈笠豢探K于綻出一個微笑,我的心多多少少安妥了一些??梢愿嫖扛赣H的是,母親在悲苦中總算挺了過來,我們兄妹都一下子更加成熟, 什么事都處理得很好。小妹的婚事原準備推遲,但為了父親靈魂的安息,如期舉力,且辦得十分圓滿。這個家庭沒有了父親并沒有散落,為了父親,我們都在努力地活著。

  按照鄉(xiāng)間風俗,在父親下葬之后,我們兄妹接連數(shù)天的黃昏去墳上燒紙和燃火,名曰:“打怕怕”,為的是不讓父親一人在山坡上孤單害怕。冥紙和麥草燃起,灰屑如黑色的蝴蝶滿天飛舞,我們給父親說著話,讓他安息,說在這面黃土坡上有 我的爺爺奶奶,有我的大伯,有我村更多的長輩,父親是不會孤單的,也不必感到孤單,這面黃土坡離他修建的那一院房子不遠,他還是極容易來家中看看;而我們更是永遠忘不了他,會時常來探望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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